（2020年1月）自东徂南（25）| 初访梅州客家音乐

作者：曾宪林发布时间：2020-01-22

邀访学者”自东徂南“特辑【广东篇】

自东徂南（25）| 初访梅州客家音乐

2019年12月21日，我们从潮州出发，赴梅州考察。此行主要考察梅州客家音乐中的广东汉乐、客家筝乐和广东汉剧。

梅州，位于广东省东北部，是粤、闽、赣三省交界区域，地理环境复杂，有台地、丘陵、山地、阶地和平原五大类地貌。自两晋以来，梅州为中原移民的福地。历代南下移民与梅州畲瑶土著交融，形成以汉文化为主体的客家文化核心区域。宋明以后，因谋生、避祸等因由，梅州人继续“下南洋”移居海外，逐渐遍布全球，成为海外客家人的重要迁徙地之一。目前，梅州下辖梅江区、梅县区、兴宁市、大埔县、丰顺县、五华县、平远县、蕉岭县，550多万人口，97%为客家人。

一、赏乐与奇闻

如果说梅州是广东的客家音乐文化中心和代表性城市，那么大埔县就是梅州的客家音乐文化中心。

（一）大埔县的广东汉乐

我们先探访大埔县客家音乐。车子在前往大埔县的高速公路黄竹坪服务区停下。这里山峰林立，与福建山区地貌极为相似。当我听到旁边工作人员讲客家话，才意识到已经进入客家区域。

大埔县隶属梅州市，位于闽粤客家交界地区的梅州东北部、韩江中下游。东北紧靠福建平和县与永定县，东南毗邻潮州市饶平县，西倚梅县区、梅江区，南邻丰顺县，下辖湖寮、茶阳、西河、百侯、枫朗、光德、桃源、高陂、大麻等14个镇。总人口约56万，主要为汉族客家人，少量蒙古、回、壮、满、瑶、土家、黎等少数民族居民。

下午2点多，我们抵达大埔县西湖公园，大埔县宣传副部长蔡葵、大埔县广东汉乐协会罗启煊会长和演奏员已在公颜汉乐汉剧厅等待我们。

公颜汉乐汉剧厅的前身是西湖汉乐厅，占地面积1200多平方米，2013年，由广州美之晨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公颜先生捐资80万元对汉乐厅进行升级改造，并增添灯光、音响等设备，县人民政府还拨款60多万元为汉乐厅加装钢架玻璃顶，随之更名为“公颜汉乐汉剧厅”。厅内有容纳80位嘉宾观看汉乐汉剧表演的小剧场。

罗启煊会长为我们介绍了广东汉乐业余乐手和爱好者的身份，如县政府或科局退休的领导干部、医生、教师、生意人、工人和剧团司鼓等。接着为我们介绍广东汉乐的乐器，有头弦，传统叫吊规、二弦、提胡、椰胡、扬琴、中阮、三弦、笛子、箫、二胡、鼓，其中，二弦、提胡和椰胡是汉乐的特有乐器。

他们演奏了汉乐《迎宾客》《翠子登台（翡翠登台）》《琵琶曲》《平沙落雁》《熏风曲》《卖杂货》等曲。演出结束后，罗会长与蔡部长等人接受我们的采访，并以上述曲目为例，讲解了客家音乐与潮州音乐的不同、特点与原因，以及社团每周活动两次，经常下乡演出推广广东汉乐，进入中小学校传承广东汉乐等情况。他说，广东汉乐在大埔县深受欢迎，业余团体也很多。

广东汉乐，曾有过多种名称，如国乐、中州古韵、客家音乐、儒家乐、外江弦、汉调音乐、锣鼓吹、打八音等。1962年，第一届羊城音乐会上，经音乐家研究，正式命名“广东汉乐”。主要分布于粤东、赣南、闽西南、台湾地区与国外华裔客家人中。广东汉乐的乐曲，不少源于中原（河南一带）、楚地（湖北一带）的古曲、戏曲音乐和民间音乐。广东汉乐是历代中原音乐与大埔的民间音乐如打八音、中军班音乐等相融合，同时吸收潮乐如潮州大锣鼓的成分而成，是广东三大乐种之一。

传统的广东汉乐有文乐与武乐之分，文乐类的特色乐器有头弦、提胡、椰胡、唢呐和筝；武乐类特色乐器有大锣碗锣、当点等。广东汉乐分为五个种类，即丝弦乐、清乐、汉乐大锣鼓、中军班音乐和庙堂音乐。2006年，广东汉乐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大埔县广东汉乐演奏（万钟如拍摄）

合影（闫旭提供）

（二）飞来石奇闻

与罗会长他们告别后，我们赶往梅州。车子途经大梅线老虎岩段，与我们同行的许祥熙先生特意招呼我们停车，向我们介绍梅潭河畔的飞来石。

据说2006年5月下旬，“珍珠”台风肆虐大埔。6月2日子夜，梅潭河畔从天而降飞落一块巨石，不偏不倚停在公路旁，过往车辆、行人无伤，路面无损。此巨石高5.35米，上小下方，周长16.6米，重约200余吨，形似玉玺，“天印石”由此得名。“天印石”与西边的“磊英塔”和“无影塔”呈犄角之势，高低错落。是年9月，大埔县委县政府为了纪念百年罕见抗洪过程，改造道路，建石雕栏杆、配以四时彩灯，增辟绿化带，行人道，将“天印石”列为县重点保护景物，辟为梅潭河畔奇观。

我们看到飞来石已经被百姓当成神石供奉起来，在栏杆外侧草地上放置香炉，香炉上还有残余的香。可见世人对大自然的造化仍充满敬畏之心。

飞来石

（三）客家筝

晚饭后，我们拜访梅州客家筝传人杨始德，他是客家筝大师罗九香的亲传弟子。杨始德（客家筝）与许祥熙先生（椰胡）为我们演奏了《崖山哀》《寒鸦戏水》《蕉窗夜雨》《出水莲》等曲，并讲解了客家筝的特点。两个人虽然已经有几年未曾一起合奏，但是配合起来依然那么默契。演奏完，我们进行简要访谈。内容大致如下：杨始德，1941年生于大埔县。罗九香的得意门生之一，是著名客家筝演奏家与教育家。他从事客家筝教学几十年，已经培养出众多优秀的客家筝传承人。他曾多次为叶剑英元帅演奏客家筝曲《出水莲》，深受叶帅的青睐和赞赏。2006年曾进京参加古筝演奏，受到中央首长的接见。10左右，我们结束了访谈，杨夫人端出了橙子和柚子，我们感受到了杨先生的豁达爽朗与家庭和睦的氛围。

杨始德与许祥熙合奏（曾宪林拍摄）

合影（闫旭提供）

二、汉剧汉乐客家筝梅州客家博物馆

“广东之行”调研的最后一天，也是相当繁忙的一天。闫旭安排了考察汉剧、汉乐与客家筝、客家博物馆、汉乐、访谈吴伟忠五个行程，我们按照行程马不停蹄。

（一）广东汉剧晚会

12月22日上午九时许，我们来到梅州亮胜客家艺术中心，广东汉剧院钟礼坤先生来接我们观摩“东方汉歌——广东汉剧振兴发展戏曲晚会”现场排练。节目分为“汉风乐土、梅苑英华、奇葩五彩、‘远望’精神”四个篇章，每个篇章有三个广东汉剧剧目选段，因今天行程满，我们只观摩了第一篇章的广东汉剧《花灯案》选段、《百里奚认妻》选段、《樊梨花》选段。在看戏期间，我们插空找钟先生访谈。广东汉剧院成立于1959年，是广东唯一的国营汉剧院。广东汉剧，旧称外江戏、乱弹、兴梅汉戏。1933年广东大埔人钱热储著，汕头印务铸字局、听鹧鸪楼编印《汉剧提纲》书中首次将外江戏定名为汉剧，为人们接受而沿用至今。客家人心中，山歌剧、采茶戏属于小戏，汉剧才是大戏。

汉歌晚会节目单

钱热储著《汉剧大纲》

广东汉剧是以皮黄为主的板腔体剧种，唱腔与伴奏音乐包括皮黄腔、昆曲、吹牌、大板（四平调）、小调、七句半（罗罗腔）、梆子、弋阳（又称青阳）和佛曲等。唱腔与道白的语言均用中州音韵。二黄唱腔典雅质朴，宽广平稳，善于抒发悲伤情感；西皮唱腔高亢激昂，一字多腔为主，擅长表达喜悦情感。剧种角色行当特色是生、旦、公、婆、净六大行中的“净”分为红净和乌净。伴奏分武场和文场，文场乐器有头弦、二胡、三弦、横箫（即笛子）、大唢呐、小唢呐、扬琴、提胡、秦琴、月琴、椰胡、琵琶、古筝、芦笙、大提琴；武场有战鼓、大鼓、边鼓、大苏锣、小锣、碗锣、铜金、檀板、号头、大钹、小钹等。

广东汉剧团乐队（曾宪林拍摄）

广东汉剧院排练现场（曾宪林拍摄）

（二）梅州广东汉乐协会

大约上午10点，我们结束汉剧访谈，便前往梅州广东汉乐协会音乐厅与梅州广东汉乐协会的同仁们相聚。这个音乐厅是“梅州广东汉乐团”“梅州广东汉乐协会”“梅州广东汉乐协会客家筝分会”的共用场地。

他们演奏了汉乐《迎宾客》《挑帘》（潮州十杯酒，孟姜女调）《蕉窗夜雨》（即广府《雨打芭蕉》），并赠送我们每人一册梅州广东汉乐协会十周年庆典《十年传承路辉煌2006-2016》画册与《广东汉乐精选》。画册记录了梅州广东汉乐协会成立与活动开展情况。根据其大事记[1]：2006年6月18日，梅州广东汉乐协会成立，十几年来，协会在传承、发展、推广和传播广东汉乐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大致可归纳如下几个方面：一是积极承接各种音乐演出，二是开展对外交流活动，与海内外音乐团体与音乐学者交流互动；三是创办了每年一期《广东汉乐协会会刊》；四是编辑出版《新收编整理广东汉乐二百首》；五是录制《广东汉乐曲库》曲目；六是进入校园传承，七是积极传播推广。

演奏会现场（曾宪林拍摄）

合影（闫旭提供）

注：[1]根据梅州广东汉乐协会十周年庆典画册《十年传承路辉煌2006-2016》（大事记）整理。

（三）梅州客家博物馆

午饭后，我们去浏览梅州客家博物馆。这是一座结合客家土楼风格的建筑，也是收藏、研究、展示和传承客家文化的专题博物馆，也是民系文化专题博物馆。主馆占地5984.7平方米。在进门大厅，面向大门的墙壁上是一个由左边“亻”右边“厓”组成的大大的“亻厓”字。这是客家对“我”的称呼。馆内分为先秦梅州、建置变迁、析地设县、古韵方言、土客交融、客都形成、迁徙足迹、肇始中原、开基赣闽、成熟南粤、商行天下、客家民居、客家礼俗、客家文艺、尚武报国、理学思想、客家名人、客家妇女的婚姻等内容，向世人传播、展示客家的历史文化。我曾参观过福建上杭客家民俗博物馆，那里收录了世界客家族谱的样式、姓氏、以及客家人南迁路线的立体示意图。我虽然成长在闽南，但却是客家人后代。梅州客家博物馆介绍的许多客家文化内容都是我自幼熟悉的。我曾于2016年考察过闽西客家山歌、客家十番、闽西汉剧、客家采茶戏等，对梅州地区的客家音乐与闽西客家音乐的同源性有更深的认识。我还曾于2019年1月到过赣南，对赣南采茶戏和闽西采茶戏的同源性也有一定的认识。2010年客家文化（梅州）生态保护实验区、2013年客家文化（赣南）生态保护实验区与2017年客家文化（闽西）生态保护实验区相继成立，为闽、粤、赣三地客家文化的保护传承与融合发展奠定了基础。因此初访梅州对我来说真是如鱼得水。

客家博物馆广场大门（曾宪林拍摄）

客家“亻厓”字（曾宪林拍摄）

（四）客家筝会

下午四点多，我们从客家博物馆出来后，抵达位于瑞盈门集团的客家筝会。这是由原梅州市军分区司令刁耀德与杨始德等人共同召集创立的客家筝与广东汉乐爱好者业余组织。

刁先生向我们引荐演奏者，并简要介绍了学习筝乐的过程。1995年退休后，他先是学习头弦，觉得拉不好听，后改为师从饶宁新教授与杨始德专心研习客家筝并学有所成。25年来，他参加过多次不同级别的比赛并获得不错的奖项。他积极传习和推广客家筝与广东汉乐，免费授徒，教出几十位古筝教师。

然后，杨始德、刁耀杰与其他演奏员分组合奏汉乐《出水莲》《寒鸦戏水》《熏风曲》《将军令》。每一首曲子用不同的乐器组合。

在访谈中，我看到这两天的汉乐乐队编制因曲、因乐队人员而各不相同，率先抛出了心中的疑问——即广东汉乐的乐队编制是否随意性大，所用乐器不固定？刁先生为我们答疑解惑。他说了几个问题，一是汉乐来至中原，是客家文化的一种，汉乐是广东三大音乐之一。二是客家山歌，底蕴也很深。五百万客家人中，农村人爱唱山歌。三是汉乐相对比较深奥。汉乐合奏形式很多，一个、两个、三个、十个、几十个都可以。几十个人大合奏气势庞大。杨老师曾组织六十多个大学生演奏《将军令》，获得了成功，产生了巨大影响。汉乐，一个人拉也可以，比如头弦独奏，但汉乐一般独奏比较少。汉乐组织，传统叫“私伙局”，是汉乐爱好者饭后凑在一起拉奏、一起玩的场所。汉乐是客家地区最广泛的音乐形式。四是客家筝最近才兴旺起来，以往师资较为缺乏。近年来陈老师创办客家筝会，才缓解了客家筝师资紧缺问题。由于我们还有一个行程，在匆忙中与他们告别。

合奏（曾宪林拍摄）

（五）汉剧专家吴伟忠

5点左右，梅州嘉应学院陈如娟老师带我们到梅州汉剧专家吴伟忠家。我们先自我介绍。吴先生一听说万钟如是华南师范大学的副教授，显得特别亲切。原来他有几个兄弟姐妹毕业于华南师大。他向我们详细讲述了当年编撰戏曲音乐集成的情况。他负责广东汉剧条目，认为广东汉剧的主要特色在于音乐。为了寻找广东汉剧的历史根源，他们一路北上追踪考察广东汉调音乐的历史渊源。从梅州出发，进入福建漳州、永安、福州，经过江西的赣州、南昌，辗转安徽安庆、芜湖，穿过杭州、上海再弯过来途经河南开封，再弯向四川成都，进到西安，接着回到湖北武汉（武汉汉剧跟广东汉剧是堂兄弟），而后向湖南下游再回来。一共跑了8个省，最远就走到西安。这一路经过了半年多。从接受任务到完成书稿，再到北京审稿，花费了整整六年的时间。

吴先生接着表述了他所认识的广东汉剧最主要的声腔西皮和二黄。除了西皮可溯及梆子的流传路线外，关于二黄的来历，老先生说他早年在安徽采访时，曾有人回答说：二黄指两根笛子伴奏，也就是两根吹的乐器，笛子或者笙，所以叫二黄（为什么又涉及到笛子和笙，由于时间关系，我们也未能细问）。他还讲述了外江戏在广东盛行的缘由，乱弹戏的流传，以及提胡的来历。吴先生研究广东汉剧史的心得，不免让我们有了更多需要研究的题目。

总之，从浙江开启了“自东徂南”调研模式，一直到广东三大民系三大乐种的考察，我们不仅对中国传统音乐与地方社会关系的认识更深一层，也深深感受到浙闽粤地区传统音乐与当地民众精神生活、娱乐生活的紧密联系。不同的乐种之间既具特色又盘根错节的关系，都让我们深深体会到该区域音乐文化的流动和生态多样性。而如何在大小“传统”中理解蕴含在小地方中的大历史，值得我们继续探索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