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湘晨教授讨论课综述
2019年4月3日晚,继刘湘晨教授前三场精彩的讲座(详情请见:刘湘晨教授系列讲座综述)之后,应同学们的要求,增加了一场圆桌讨论课。在课堂中,刘湘晨教授针对同学们的提问,包括在音乐影像志拍摄过程中所遇到的具体问题以及相关困惑,他从自身的拍摄经验出发,给予了同学们很多受益匪浅的建议。

一、讲座总结
在讨论正式开始之前,刘老师先是对三场讲座的内容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刘老师认为,影视人类学与民族音乐学两者紧密相关,直接性则体现在以下三个面向:
一是文化认知,包括两点:第一,关于某地区大的文化认知判断,即地形、环境对文化样式所形成的意义。刘老师指出,文化状态的构成受两个方面因素的影响:一是横向的文化交流以及不同时期文化形态的相互影响,如新疆的文化受到道教、佛教、萨满教、伊斯兰教等影响。第二,在地环境的影响,即对于文化持有者或文化持有的民族而言,在地环境决定了他们内心的诉求以及选择倾向和审美价值,并且这两个因素是一个互动的关系,相互塑造、相互影响。
二是田野关系。田野关系决定着这门学科的基本学术伦理和一些要掌握的基本原则,而这些学术伦理又决定着我们的基本方法和操守。刘老师强调,如果我们没有发自内心的文化观念以及对文化持有者尊重、理解就无法找到最后解释文化现象的钥匙。
三是创造一套独特的影像表述体系。影像表述体系的特点就是更多的关注到影像构成的逻辑和语法,更多的注意到影像本身、镜头本身的主观能动的表达功能。镜头是有意的、主动的,它与文本表达有着平等的价值。刘老师感慨到,目前我国大多数的影像表述基本上停留在作为文本辅助性阶段,因此我们还没有把这种影像表达作为一种主动的表达。
二、问题互动
问题1:您在课堂中曾说,画面选择的构图会体现一种学术立场。就今天我们看的这部片子——《口述史:我,一位都塔尔其》而言,我发现这个片子里的人物是左朝向,也就是说,您把采访对象放在了一个偏左的地方,然后在他的脑后留出了空间。一般来说,大部分人习惯于在人脸朝前的地方留出空间,请问您为何会选择这样的构图呢?
刘:这个是不一定的,就是你可以做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在今后的实践中也可以去做自己的选择。因为这是我的构图,我是从用光,所处的位置,空间布局等多方面来综合考虑的,你不能只是看人所在的位置,你要看整个空间,这样你就知道中心位置在哪里了。所以我会有大比例悬殊的镜头,这个确实一般是不会用的,但是我们就会用,就是试图改变原有的构图,因为我们要考虑后面很多因素,当然,你可以做自己的尝试。
问题2:我想问两个实操性的问题。第一个就是“口述史”表达思路的建构,我想知道在开始采访之前,或者说建构整个片子的一个阐述思路之前,应该去做怎样的准备工作?
刘:首先我们应该是有一个预判,拿我们今天的片子中的维吾尔族来说,他(采访对象)在民间唱民歌很好,比同村的其他歌手更具代表性,这是一个原因。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传承因素。因为他和他的父亲、爷爷有一个传承关系,我们总想看到民间系统的传承关系,这就是我们一开始了解到的情况,所以你就知道,我们所有的问题都是根据这样的一个预判来进行的。
然后,我们采访的时候,有时候就跟“侦察兵”一样,多用问题去试探对方,他有没有这个方向的问题,如果没有就换下一个方向,所以这些也都是根据你的一个靶标来设定你采访的路径。
最后,我建议你可以先去采访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先做一下铺垫,对自己也是一个练习,从他的周边了解一下情况,最后再放在他的身上进行口述,这样就会好一点。还有,不单要把问题记下来,而且要把每一个问题背后他是怎么考虑的思路给记下来,一步一步完了之后,我们可以总结出可以借鉴的东西,那这样就有意义了。
第二个问题就是关于镜头远近的切换,比如说今天的片子,您在讲述某一个事情的时候,镜头有时候会拉近,然后有时候会拉远,那镜头应该怎么去选择呢?它有怎样的一个表达倾向?
刘:这就需要你要了解一些镜头的基本的语法和逻辑以及每个镜头的含义,在练习多了之后,你就会对他形成自己的理解。比如说那天我们放的有部片子(《角洛木里的假期》),我们正好表达一个心情的一个镜头,那时候唱着歌的小伙子放羊,用了大量的远景,其实这时候就在讲他的心理。这就跟平常以近景来表现心理就不一样,它就反着用,所以说如果没有足够的积累,并对这个语汇很了解的话,你就没法用,一定要建立在基本的认知、感知之后,习惯成为自然。另外,所谓的全景其实就是以一个人为标准单位。连头带脚全部算在内这是全景,一半的部分就是中景,到脖子这一节就是近景;眼睛、鼻子这就是特写。所以说你要知道在什么情况下表达什么寓意。多练,慢慢来积累经验。
问题3:您的第二个片子《角洛木里的假期》中有段小男孩剃头的片段特别生动,令我们印象很深刻。因为他们的剃头工具不是很好,小男孩在剃头过程中很痛苦。我在看影片时不禁问自己,如果我在现场,而田野组刚好带了比较好的剃头工具,那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能否借给他?如果借了,他就不会痛苦,但是那个很精彩的片段就没有了。
刘:不是非常紧要的情况下,我们最好不要改变它的文化状态。但也有特殊的情况,比如拍摄的过程中民居着火,我当时就扔下设备只顾救火,那这就是一个伦理。关键时刻,你问是抢救镜头还是人,当然是抢救人。但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最好不要去改变它的文化状态。
问题4: 在《四季轮回》这部片子中,比如我们把“春夏秋冬”这四个季节给表达好了,那每一个季节里面有什么事件的本身我是可以去做调整的,因为就像刚才您说的,我是可以有一个“主观”的想法。那如果我要去拍一个仪式,我们能不能把某个遗漏的事件,用其他事件替代上去,我把它当作同样的事情,但是在不同的环节、或者不同的场景发生的,再把它填进去呢?如果真要是缺了这个事件,就会觉得很不完整。
刘:如果碰上这个问题的话,第一呢,人类学不承认有一个标准范式的仪式,它是不承认的,仪式的残缺都是合理的。没有说哪个地方残缺了就一定不行,都是这个状态,因为这种残缺本身的构成也是一个文化状态,有它内在的逻辑,吸收了其他的因素,在其他的条件影响下发生了变化,所以原则上我们不去构建一个标准的、放之四海的标准仪式,不去做这样的一个构建,尤其不能去按照想象的故事去构建,这个构建可怕的是你改变了原有的事实状态,这是一个情况。那不是说有的一定不能用,如果它是自然发生的,你捕捉到了,你可以去用,但是,你一定要说明,因为这已经发生了一次变化,你觉得是一种补充,但本身已经不是同一时态了,同一群人,同一事项的东西,它的本身你就非常必要做补充,理由得展示充分,要有足够的说服力,但是你不能把当成事实来呈现,因为这会导致第三者再理解时候就会发生非常大得误差,这个假象就不是一个构置了,就完全是提供一个假象了。这个问题就比较大了,但是这个事情确有其事,确有其人,确有其时,这个基本形态,事实的几个核心支撑,这个是不能动的。
问:我之前拍过一场仪式场景,然后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没有拍到,但当时有人拿手机拍了一个,但是质量特别的差,不知道能不能重新让人摆拍一下。
刘:这跟事先做的准备工作有关系的,一定得把一个仪式得整个程序的基本内容,流程和场景搞清楚,比如我自己拍摄时,就会经常去现场去看,看这个空间大致是一个什么样,我甚至会考虑在哪个地方镜头拍的清楚,哪个山上拍到全景,所以它是这样的一个问题,也就是勘景,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要做前期的调研,这样就会尽量避免现场的混乱。另外,假设你真的是有很重要的遗漏了,那么在不影响他的仪式情况下,等仪式完了以后,你觉得这个镜头非补不可,那正好又是你刚才没拍到的,在这种情况下补拍也可以。
问题5:对我们来说,去学习您的这种叙事语言是相对来说容易一些,但是,您的技术手段对我们来说是很难达到要求的,尤其是我们经常下田野,下去面临的最大问题都是一个人,一只手拿摄像机,一只手拿录音机,然后怀里还要抱着相机,手机揣一兜。就是很多技术条件可能就会就要面临一种选择,所以在您看来,如果我们简单的拍一个田野样本的话,您觉得哪些技术必须要达到要求的,还有哪些可以舍弃掉的?
刘:最基本的,我建议大家要带三脚架,一个一个去拍,这样你就会熟悉不同的景别,你会清楚一点,我主张大家带三角架,你们一个镜头一个镜头的来拍,因为现在单机之后,完全是把一个事项的空间的感觉完全变成一个自我体验,所以说还是按照一般的规律,有景别的划分,有内外,有长短,有快慢,把这些基本的感觉都传达好,而且,还有一个经验,别人镜头用3秒,我用30秒,我们得要求一个镜头基本的技术训练,一个镜头至少30才能停机,甚至有得镜头一两分钟才能停机,最少也要保证30秒之内,后期剪辑用哪一段都行。
问题6:我想请教您个关乎于田野伦理的一个问题,我本科的时候做过一个丧葬仪式的田野拍摄,在哭丧环节中,她们哭的特别伤心,我如果还在拍的话就显得不太好。我想请教刘老师,您在碰到这种情乱下,是如何去拍的?
刘:这个事先可以去做一个沟通的工作。有时候或许是侵犯了别人隐私,尽量保护人家。就是要用最正确的镜头把它传达出来,要讲伦理的。不能只是撒开机子不管,只是将整个大镜头完整的记下来了,那这个是不讲道理的。
问:我要拍的有个环节实际上它跟音乐的关系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这涉及到一些不健康的内容,当时局内人也明确告诉我这段不希望我拍,他传达了这个意思,遇到这样的情况,您觉得该不该拍,如果要拍,如何拍?
刘:你事先应该有个承诺,告知他们不会把他们的这些东西宣扬出去,只是作为一个研究用,再或者有的情况是因为你是女生身份不方便的话,有时候换个男孩帮你拍一下也可以,或者换个年龄大的人。
问题7:对于我这样的新手来说,我所捕捉到的从画面本身来说是可以的,但是如果要说从剪片子角度的话,就是不能用的。在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去做一个比较“安全”的拍摄方式?
刘:关键原因在于你的拍摄经验太少,你需要增加你的训练。你要对机器非常的熟悉,新手刚开始肯定会慌乱,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你没有学术判断,你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够构成事件。你只能听过我们今天这样的学术研讨,或者看书之后形成的一个基本意识。但是要多去练习,实际上刘老师和你面对的是一样的,有时同时面对了好多有意思的事,最后拍摄素材哪个都没有意思,就是这个情况,所以判断的能力增强了,实现的能力增强了,最后就能慢慢的走向了正确的道路。
三、拍摄小诀窍
最后,刘老师给同学们分享了一个很实用的拍摄窍门,即对于刚入门的新手来说,如果要拍摄民族音乐志或是口述史影片的话,可以抓住每一个事件来拍。以“吃早饭”这一事件为例,分别尝试运用不同景别、角度或者突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盛饭的、吃饭的、女主人、男主人)。刘老师还告诉同学们,田野拍摄看起来似乎是很大的文化描述,实际上最后都是归结到事件上。它是由一个一个事件构成的,去盯住一个事件,所以现阶段我们不苛求全片拍的多好,而只需把每一事件抓住,把每一事件用不同的景别、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运行方式即可。
刘老师给大家分析,在他的片子中其实就是以一个一个事件的堆积,影片构成就是事件构成。事件的一部分是动作行为,一部分是语言行为,剪片子就是按照这两种行为来剪的,写论文亦是如此,这是刘老师最宝贵的经验。

主办:
上海音乐学院·中国仪式音乐研究中心
协办:
香港蓬瀛道教音乐研究基金
项目资助:
国家“双一流”高校建设项目经费资助
上海高水平地方高校建设扶持项目经费资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