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寄(9)| 驱车千里访哈密木卡姆传承中心

作者:发布时间:2018-12-21

 
 10月18日
忐忑中的库尔勒会师

2018年10月18日,我以“客串”的身份加入上海音乐学院亚欧音乐文化研究中心首期邀访学者“丝路/河西走廊考察”计划。北京时间21:30与“大部队”会师后,见到了萧老师所说的一队“老弱病残”。大半个月的辛苦奔波与不断地思考、书写,加上西北秋季干燥的气候,部分队友已疲惫至抵抗力下降,感冒、炎症纷至沓来。尽管如此,我还是被大家在健康堪忧状态下依然充沛的学术探索精神所感染。

作为“半路”队友的我,在行前阅读大家的“西行漫寄”,欣赏微信群趣味摄影展之余,不免有些担心自己可否顺利融入。第二天一早,温和一见我就开心而略带诡异地说“大家每天都在谈论并期盼你的到来”。我打趣道“是盼望着我赶快过来写综述吧?”相视大笑后,我此前的顾虑基本消融。

 
我主要参加了从10月19日至22日四天新疆段的考察,在经历了19日和20日两天寻访库尔勒巴音郭楞自治州蒙古族歌手、克孜尔石窟和库车伊西哈拉镇维吾尔族木卡姆的考察之后,眼、耳、鼻、舌、身、意已充分被调动起来,为寻访哈密做好了准备。
 
10月21日
旅途·感慨·偶遇:途径吐鲁番
 
 
日行七百公里,体验人在旅途

 
从库车至哈密全程约1100多公里,我们计划10月21日一早出发,行进约700公里至吐鲁番(此前已在该地寻访民间音乐),在那儿休息一晚,10月22日再继续前行。

 
北京时间10月21日上午10:08(当地时间应为8:08,后不再做说明),带着期盼、带着疲惫、也带着徐欣的学生为我们准备的库车大囊,一路伴随着咳嗽声、擤鼻涕声、欢笑声、呼噜声、还有讨论声,我们开启了赴吐鲁番11个小时的路途。迎着朝阳,晓峰一直用手机为司机师傅导航;魏育鲲边吃早饭,边为大家忙活;徐欣在书写从库尔勒至库车的考察综述;温和在和儿子通过微信语音讨论学习方法;晓伟、志凌在看书;小宏因头一晚熬夜工作而正在闭目养神;燕婷望着窗外已陷入冥想,时不时贤惠地询问大家“要不要吃葡萄”;我悲伤地想起后天一早即要离队,不禁留恋地欣赏、拍摄着新疆的蓝天、艳阳、山脉、戈壁、村庄、葡萄藤、车辆、电网、信号塔……人生三十五载,相较此时,尚没有哪一刻觉得身心与工作、与生活、与文化、与自然是如此亲密地融为一体。

 
                            车窗外:从库车到吐鲁番的路上(朱晓峰/摄)

 
   
行走古丝路,感慨前辈创业艰辛

广袤土地上,并没有想象中驰骋的自由,一路的限速与多次安检,田野再一次告诉我 “民族问题无小事”,作为少数民族音乐研究者的我心情无比复杂。此时此景中,体会更深的则是对历史、对学术的敬畏与感慨。回想五六十年前,简其华、毛继增、田联韬、杨秀昭等前辈学者,在交通不便利、通讯不发达、设备不先进的条件下,深入各民族地区时的筚路蓝缕、披荆斩棘,今天有幸重走丝路,我们是否可以将学统薪火传递?此外,一路洞窟的孤寂、沿途景色的苍凉,与当下样态丰富的民间音乐中呈现的热情洋溢,似乎形成了鲜明对比,如何将历史与这生态、物态、声态勾连,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途经吐鲁番,偶遇城市音乐生活

驱车11小时,我们终于在北京时间21:00进入吐鲁番市区,大家决定先觅食再去宾馆。在灯火通明处发现一家穆斯林餐厅遂入其中,却不想入内有惊喜,在伊斯兰风格的装饰、布景、灯光之中,舞台上坐着两位青年,各自怀抱吉他和都塔尔,用少数民族语言唱着动人的歌(当时未能判定他们属于什么民族、用什么民族语言演唱),我从未想到这两件乐器的齐鸣竟会如此和谐美妙。近年来多在电视和网络娱乐节目中看到新疆少数民族青年歌手的身影,其高超的歌唱技艺和深厚的音乐素养曾多次令我折服。此次真正进入他们生活的语境,才明白这就是他们的日常——一种与传统相关、却又如此不同的,属于吐鲁番、也属于新疆的特色城市音乐生活。

 
                               吉他与都塔尔弹唱(宁颖/摄)


    我们坐定后,点了自己喜爱或好奇的美食,便沉浸于这美好的氛围,观察着“他者”的生活。熟不知,我们也在此刻成为了“他者”眼中的“他者”。当徐欣和魏育鲲进入舞池与当地人共舞之时,我发现当地也有人聚精会神地拍摄着她们。就这样,在“我看人看我”的状态中,我们听了大概八九首融合了民族与流行、东方与西方音乐元素的歌曲。

在聆听一位年轻女性歌者的演唱时,我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印度音调的味道,徐欣说这是新疆当地的流行歌曲,这不禁让我联想起在“克孜尔石窟海外复原展览”中的一副关于印度弥兰陀王(Milinda,公元前二世纪后叶,统治阿富汗、印度)本生的壁画,联想到两千多年前印度文化与西域文化的深度交流,以及直至今日前者对后者的影响。当然一切仍有待论证,但考古实物与活态文化之间的相互勾连,的确是我们了解历史与当下的重要手段。而在这计划之外的城市音乐生活“田野”里,似乎也令我触摸到了历史的温度。

 
因为歌声,让我们记住了饭店的名字“哈木扎尔美食”。
 
10月22日
欢喜·隐忧·撕裂:访哈密木卡姆传承中心
 
抵达与接洽

 
北京时间10月22日上午9:00,我们准时启程。驱车近6个半小时,历经约415公里,终于在下午15:30左右到达哈密市区。在去往新疆加格达宾馆的路上,大家发现除了满街维、汉双语牌匾之外,哈密似乎与其它北方小城无大区别。也可能是由于昨日舟车劳顿,今天感觉格外疲惫,大家无力观察更多细节。
 

16:00大家在酒店大厅集合准备出发,来接应我们的是哈密市文体广新局的尼加提科长。相互介绍之后,我与徐欣乘坐尼科长的私家车引路,赴哈密木卡姆传承中心,其他人乘坐面包车随行。尼科长说为我们安排了观看演出、参观传承中心、与民间艺人交流等内容。交谈中,80岁国家级传承人艾赛提·莫合塔也将参与表演的消息,令我们十分欢喜。而民间艺人与歌舞团演员合作“商演”的信息,则令我心中升起隐隐的担忧。

 
 建筑中的木卡姆文化

 
大概十分钟的路程,我们抵达了哈密木卡姆传承中心,一座“上圆下方”、极具维吾尔族民族特色的建筑呈现在眼前,这与我们初入这座城市时的印象形成了鲜明对比。细细观察,建筑顶部由一个硕大的维吾尔手鼓覆盖,其下由四个夸张放大版的哈密木卡姆中的特色乐器哈密艾捷克、哈密热瓦普支撑。在手鼓顶的底部以圆心点为半径向周围辐射出12根轴线,据说这样的形状象征了哈密麦西热甫中独有的车轮舞的特点,而12根轴线则代表了维吾尔木卡姆的十二个套曲;而顶部的手鼓向下平上凹,象征了哈密独有的青苗麦西热甫中盛放、传递青苗的托盘,托盘周长165米,其附有展现哈密木卡姆产生、发展和演变过程的浮雕等等。
  哈密木卡姆传承中心(因当日建筑前情景混乱,故图片转载自“全景网”)

 

摆拍表演与充当观众:观看木卡姆表演

 
此时,艺人们已经在中心大门前的台阶上坐好,正在调适乐器。我们发现有一摄制组正架起设备,打听后才知晓他们正在拍摄新疆非遗传承人纪录片。我们被告知可以入镜、充当观众。随后又有七位歌手、乐手和十位舞蹈演员陆续加入表演队伍,分别站在民间艺人的身后和两侧。在摄制组工作人员一遍又一遍调整队形之后,我们意识到,眼前发生的是一场有计划、有步骤地“摆拍”,而非真正意义的“表演”。终于在16:30左右开始录制,当一段7分钟左右的表演结束后,摄制组要求演员们“再来一次”。这一段流程下来,我几乎肯定了之前的隐忧是真实存在的。
         哈密木卡姆中心前的“摆拍式”表演(宁颖/摄)

 
拍摄依旧,我走到主持人的身边与她交流。她是汉族,是哈密歌舞团的一名戏曲和曲艺演员。“今天我是被临时安排来主持的”,她拿出手写“节目单”让我拍摄,上面写着“表演曲目:十二木卡姆的第十套《清晨》,表演者:国家级传承人艾赛提·莫合塔”。她告诉我,今年8月份开始,歌舞团接到上级关于传承、传播民族文化的通知后,一共调配了五、六十个演员来到传承中心,分成两组与民间艺人共同表演哈密木卡姆,观众以游客为主。“我们每天9:30—13:30、15:30—19:30上班,几乎每天都有演出,30分钟一场,旺季时一天最多演了十二场,现在是淡季,演出相对少了。”当我问及“歌舞团的演员为什么会表演木卡姆?”,她的回答让我大致明白了民间艺人与专业演员之间的“传承”关系,并了解到专业演员视角下民间音乐的特点——“他们都是专业演员,这些(木卡姆表演)对于他们来讲很简单的,学的也很快,跟着民间艺人学一下,曲调也很容易,背一背歌词就行。”我想,关于如何理解新疆少数民族音乐、如何理解“非遗”,这些话语或许比镜头里的情景更为“真实”。

 
             哈密木卡姆中心前,有观众参与的麦西来普(宁颖/摄)

   大概二十多分钟过后,舞蹈演员起身跳舞,开始了麦西来普,观众也陆续参与其中,当然也少不了我们团队的舞蹈精英徐欣和魏育鲲的身影。一段音乐结束后,摄制组还要专门拍摄舞蹈部分,舞蹈演员们即开始转圈炫技,后又在歌舞团一名男性舞蹈演员的带领下跳起斗鸡舞(一种模仿公鸡行走、打斗等动作的舞蹈)。


 
  团队与民间艺人、歌舞团演员、摄制组在哈密木卡姆中心前合影(王时波/摄)



 
参观传承中心

 
北京时间17:20左右拍摄结束,民间艺人去休息,我们团队则进入传承中心参观。行至大门前抬头即可看到悬挂着诸多牌匾,如哈密木卡姆传承中心、哈密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中心、哈密民俗博物馆以及各高校传承基地等。入内则看到大厅维吾尔族特色鲜明,四壁挂满了维吾尔族风俗画。
 
                                                                               哈密木卡姆中心门额上的牌匾(宁颖/摄)

 
中心一层左侧,是“新疆木卡姆文化展厅”,沿三面墙壁展示了维吾尔族各类型木卡姆的产生、发展、演变的沿革,并以图片、文字、乐器为主,展现了哈密木卡姆的基本内容与艺术特色。一位年轻的维吾尔族女性讲解员依次为我们做了介绍。
新疆木卡姆文化展厅中的哈密木卡姆介绍图片(宁颖/摄)

 
新疆木卡姆文化展厅中的哈密热瓦普(宁颖/摄)

 

   17:30我们进入二楼的“哈密民俗博物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哈密木卡姆表演情景复原蜡像群,讲解员告诉我们,中间那位留胡子的老人,就是刚刚为我们表演的国家级传承人艾赛提·莫合塔,他可以完整表演十二套木卡姆,这令我们既惊讶又期待。随后,我们依次看到了维吾尔族的生产工具、生活场景、传统与当代的房屋设计、以及此地知名的哈密瓜等等,并默默在心中尝试将这些器物、场景与民间音乐相连。
           民俗博物馆内艺人表演木卡姆蜡像(宁颖/摄)

 
17:35进入二楼的“河南陶瓷展厅”,讲解员解释道,由于河南是哈密市的对口支援省,所以才会设置这一展厅,其中展有当代河南部分艺术家的陶瓷展品。由于心系民间音乐,大家显然对此兴趣缺缺,匆匆浏览,并未做过多停留。

 
随即我们边欣赏着墙壁上的风俗画,边来到三楼的“木卡姆原生态表演厅”,这里空间不算很大,有一个装修较好的小舞台,观众席摆放的是十多个方正的沙发、三四十把椅子和几张茶几。“游客们是这里看演出吗?”我问道,“不是的,观众都在一楼的演出大厅观看”讲解员回答。参观到此结束,而后我们在这里与艺人座谈。
 
木卡姆艺人访谈

 
我们到达时,艾赛提·莫合塔老人和他的两位徒弟已在等待,摄制组也开始摆放机位,准备跟拍。采访过程中,语言显然是我们面临的最大挑战。艾赛提·莫合塔老人可以用简单的汉语表达,但也尚达不到无障碍交流的程度,而他的两位徒弟则几乎不懂汉语。其间,尼科长偶尔也会着急地为我们当起翻译。
在哈密木卡姆中心与三位艺人座谈(刘晓伟/摄)
 
                三位艺人在哈密木卡姆传承中心前合影(宁颖/摄)



    三位艺人都来自哈密市陶家宫乡上庄孜村,艾赛提·莫合塔今年80岁(身份证信息,1938年生人,自己介绍82岁),今天演奏的是哈密热瓦普;打手鼓的阿布都古丽·那斯尔是68岁(1950年生人,自己介绍70岁);拉奏哈密艾捷克的达吾提·孜克亚是57岁(1961年生人)。整个采访主要涉及到了传承、曲目、乐器等方面内容。

艾赛提·莫合塔老人大致从1956、1957年开始,跟随自家长兄阿木都·莫合塔学习木卡姆,同时,也曾跟随叔叔家的哥哥学习过哈密艾捷克。他的父亲一共兄弟六人都会演奏乐器,这两位哥哥也正是跟随这几位自家叔叔学习的。而今,老人家里仍有一个14岁、在读中学汉班的小孙子,也在学习艾捷克。由此哈密木卡姆在家族内部传承的情况可略见一斑。

 
老人告诉我们,在20世纪50年代,有很多人表演哈密木卡姆,且他曾于1956、1957专门教授文工团的演员学习,并和他们一起演出木卡姆(选段)。但当时演奏的曲目基本上只有五六首,直到1973年木卡姆学习班成立后,状况才发生了变化。当时来自不同村子、会演奏不同乐器的人聚在一起教授学生。特别是一些年轻人在婚礼、节日中看到木卡姆表演后非常喜爱,随即开始找民间艺人学习。如此一来,木卡姆表演的人和曲子才逐渐多了起来。老人回忆,1973年学习班大概有60多名学生,1974年则有70多名,每次约学习40多天,68岁的阿布都古丽·那斯尔即是从那时开始跟随老人学习。

 
同时,根据老人的描述,可以发现近些年来哈密木卡姆的生存环境多有变化。从传承方面来看,每年从11月至次年的3月农闲期间,市宣传部和木卡姆传承中心会组织开设学习班,并邀请老人去代课。至今老人已经教过有六、七百个学生。其中一些优秀的学生,被推荐到各个乡里开设学习班,现在几乎在哈密的每个乡都有教授和学习木卡姆的人。所以虽然遗憾于一些技艺精湛的老艺人已相继离世,但令人欣慰的是年轻人也逐渐被培养出来。从表演方面来看,除了仍在婚礼、节日中表演木卡姆以外,还有民间艺人与歌舞团合作下乡演出、在木卡姆中心为游客表演等多种情况,受众群体也随之不断扩大。从目前表演的曲目方面来看,包含了几乎完整的十二套木卡姆,尽管365首曲子(老人说“一年十二个月、365天,每天一曲”)没能全部被保留,但仍有300首被传承下来。从表演者的性别方面来看,在20世纪50年代时,乐器演奏以男性为主,女性多打手鼓、演唱和舞蹈,会拉艾捷克的很少;1973年以后,开始有更多女性边打手鼓边唱;而近些年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参与学习、表演。

 
然而,当被问及乐器的使用等问题时,或许是汉语表达不清,或许认知逻辑与我们不同,老人未给出相应的回答。比如,当徐欣问道“在哈密木卡姆表演过程中,哪件乐器最为重要?”,老人只提到在20世纪40年代古尔邦节的表演中曾有唢呐、鼓等乐器,并着重强调,哈密艾捷克和哈密热瓦普是两种哈密特有的、很古老的乐器。至于为何哈密艾捷克与其它艾捷克会有所不同,老人也未做解释。此外老人介绍哈密艾捷克有5弦、7弦、9弦的,最多12弦。艺人达吾提·孜克亚向我们展示了他的十弦哈密艾捷克,并告诉我们这是十年前他的姐夫制作的,而且非常慷慨地让我们传递把玩。随后艾赛提·莫合塔老人用这把哈密艾捷克为我们演奏了第八个木卡姆中的一曲《努格尔汉》。
                       赛提·莫合塔老人奏唱(宁颖/摄)


    渐晚,艺人们有些着急回村了。在我们的请求下,三位艺人共同表演了一段时长约8分钟的乐曲。表演由达吾提·孜克亚拉奏哈密艾捷克开始,在一段引子之后,他便自拉自唱起来;大约在4分钟左右,阿布都古丽·那斯尔的手鼓进入,节奏变得欢快起来,同时,艾赛提·莫合塔也加入演唱。表演结束后,老人告诉我们,“这是第十一个木卡姆中的两首曲子,第一首跳舞也可以,第二首就是欢快的跳舞”。”显然,这段音乐比刚刚在户外拍摄的内容更令我们满足,不仅让我们可以更细致地去观察民间艺人演奏过程中乐器之间的配合,也能细细去品味这似曾相识又不尽相同的音乐风格。


 
合影留念之后,于18:30左右结束了今天的采访。尽管遗憾于访谈短暂,未能展开深入交流;也遗憾此行未能看到哈密木卡姆在日常生活中的表演。但今日所见由官方、媒体、民间艺人、专业演员共同建构出的表演情境,却展现出了“非遗之后”的部分现实,它一边撕裂着我们的经验与想象,一边又催促我们思考并重塑认知。
                访谈后团队与三位艺人合影(温和/摄)

 
10月22日夜
离新前夜的思与辩:哈密会议摘记

 
今日一场“被建构的表演”似乎刺激到了大家的神经,在夜间讨论会上,大家从音乐的交融性、舞蹈与节奏、乐器的形制与使用、非遗的保护与传承、学术研究方法等多个相互关联的方面展开讨论。

 
关于哈密木卡姆音乐与中原文化的联系

 
哈密地处东疆,离内地较近,这一路考察过来,从吐鲁番木卡姆、库车木卡姆再到哈密木卡姆,大家单纯从聆听体验来判断,即已发现很大差别。徐欣认为从吐鲁番、库车木卡姆中,她感受到了所谓的波斯阿拉伯音乐体系的元素,但是在哈密木卡姆音乐中,似乎汉族的味道比较重。之前曾在西北地区做过“花儿”考察的晓峰十分同意徐欣的说法,并认为要了解音乐首先要了解当地文化,然后再从宏观的角度去考察研究。而一直生活在江南地区的温和指出,他在今日的音乐中听到的几乎都是汉族的感觉,而随着团队每次向东行进,自己都能明显感受到旋律的差异,但至于如何对比旋律则是一个难题。短短几天的旅程也令我也感到,仅用文化在南北、东西方位间的流动,似乎很难解释这片土地上的音乐。
 
 
 关于舞蹈与节奏

 
哈密木卡姆中的舞蹈动作简单、多为手上位、多旋转的特点,引起了晓伟将其与唐代胡旋舞相似性的联想,他提出研究中可将当下问题拉回至历史当中去思考。徐欣的感受与晓伟相近,并指出尽管从生产工具判断,哈密地区农耕文化特点明显,但哈密木卡姆中的舞蹈特点貌似与其它农耕文化中的舞蹈类型不同,却与游牧文化更为相似。她认为从这样的比较中可以感受到农耕与草原文化的结合,或许可以将其作为一个思考角度去拓展。

 
关于乐器

 
木卡姆中的乐器是大家共同关注的问题。徐欣认为,手鼓在木卡姆中的地位应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表演通常以鼓开始,且鼓点与舞蹈结合紧密。晓峰补充到,尼科长告诉他,哈密木卡姆中的三大件就是手鼓、哈密艾捷克、哈密热瓦普;并且,在哈密还有另外一种在全疆最特殊的木卡姆形式,即一把哈密艾捷克和十几个手同时演奏。所以他认为手鼓一定是很重要的。

 
另外,与新疆其它地区的艾捷克不同,哈密艾捷克的形制与二胡十分相似,这一特点引起了大家的格外注意。志凌提出假设,通过哈密艾捷克与其它拉弦类乐器形制的比较,是否可以将其视作为我国弓弦乐器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一环?对此晓峰提醒道,表面上相似的两个事物之间未必一定存在必然联系,不能因为二者形制相似、地缘接近,就认为二者之间存在必然联系。

 
而为什么当地人反复地强调“哈密艾捷克是哈密特有的乐器”,也引发了大家的思考。徐欣指出,哈密艾捷克的确有自身的独特性,但需要注意的是,除了哈密地区的艾捷克被冠以了区域限定,其他地区并没有如此。我和晓峰认为除了形制特殊,它的称谓或许是当地人对乐器进行“地理标识”,进而强调自身文化价值的表现。同时,由于哈密艾捷克的多弦形制与新疆其它乐器以及整个中亚地区的民族乐器均具有相似性,所以我猜测它或许是中原文化与中亚文化交融的产物,对此徐欣、魏育鲲与我有所共鸣,并同时想到了萧梅老师关于中亚草原文化中的弦功能问题的探讨。晓伟则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认为或许是艺人曾受到学者观点的影响,是把专家的话变成了自己的话。而燕婷与我们的关注点都有所不同,她从审美的角度发问:虽然乐器外部的装饰与音色无关,但是如此的审美是否与音乐本身存在联系呢?这似乎是一个我们目前都没有办法解决、但却非常重要的问题。

 
关于非遗

 
上述讨论进一步引发了关于非遗相关问题的思考与论辩。首先晓伟认为非遗传承人老龄化、后记力量不足,是一个在全国都普遍存在的现象。并指出尽管非遗运动看似风风火火,但似乎西方文化依然强势。燕婷认为非遗工作在发掘、记录、研究传统音乐方面具有积极意义,但也存在不尽如人意的方面,比如培训班如果不能对学生予以深度培养,恐怕对于传承的意义并不大。晓峰则认为,应该让传统音乐顺其自然发展,没必要刻意保护。在当下学术界,这一观点很具代表性,故引发了我们的辩论。燕婷、晓伟和我都认为该观点稍微有些极端。我认为类似“非遗”的活动在历史上即已存在,且民间艺人具有自我适应、选择的能力,政府和学者应尽量在能力范围内,引导一部分、放松一部分、随缘一部分。

 
魏育鲲提醒大家,我们此次考察的联络渠道大多为文化馆、非遗中心,即,是通过“国家在场”的角度看到的民间音乐,所以我们发现的问题未必在民间传承中一定存在,对此仍需进一步辨析。此外,徐欣、魏育鲲和我都认为少数民族音乐的传承、发展与“认同”直接相关,而国家认同、民间认同、族群认同以及个人认同等,都是在思考、研究“非遗”过程中需予以考虑的重要方面。

 
关于研究方法
 


    考察下来,由于多学科视角下的思想碰撞,大家已开始尝试在他人的视野中重新寻找着自己的学术定位。除上述讨论中所涉相关内容,小宏认识到研究过程中静态与动态结合的必要性,认为可以从对民间音乐思考的角度,去审视壁画中乐器的名称、形制等问题,亦也可以站在文化交融的角度,去看待河西走廊文化的重新建立。同时,历史文献学出身的晓峰认为,在做历史研究时不能一味陷入文献,应认识到实地考察、现场交流的重要性。

 
 

田野的力量:“客串”的后记


 
团队23日离开新疆,一路向东,目前仍在甘肃探访古墓、洞窟、寺庙和民间音乐。而我,已结束“客串”身份返回西安。短短几日“修行”,感受颇多。回想当初排除众难而赴新疆考察,只因深知此行的意义、深信田野的力量。于我而言,尽管行色匆匆,却在学术视野、研究方法、研究视角等方面急剧重构;尽管有太多问题至今仍旧不明不白,却为日后的职业生涯寻找到了新的坐标与可行进的道路;尽管与队友们相处短暂,却不想百年才能修得“同车乘”,我们已然成就了跨越时空的缘分。所以,除了感恩,则略显多余。
 

 
上海音乐学院·亚欧音乐文化研究中心
协办:
上海音乐学院·中国仪式音乐研究中心
香港蓬瀛道教音乐研究基金
项目资助:
国家“双一流”高校建设项目经费资助
上海高水平地方高校建设扶持项目经费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