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1日，前一天由额济纳抵达酒泉的我们开始了“丝路/河西走廊”考察阶段的第二程——嘉峪关新城魏晋墓。按照原定考察计划，一早退房坐车前往嘉峪关市新城镇与酒泉市肃州区果园乡交界的13平方公里戈壁滩，也即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果园-新城魏晋古墓群”的所在。该墓群自1970年代初被新城乡新城村的牧羊人张树信无意中发现后，从1972-1979年先后经过7次大规模发掘。在完成发掘清理的18座墓葬中，8座墓葬中垒砌墓室的灰条砖上画有彩绘壁画，其中最富盛名的五号墓于1973年被完整搬迁至甘肃省博物馆，现原地公开开放参观的是画像砖最多的六号墓。
六号墓是一座砖筑三室墓，1972年由甘肃省博物馆会同嘉峪关市文物清理小组进行发掘清理，因墓室曾经被盗，大多数随葬品已不存在，据考古材料显示，共出土陶器、金银器、玉器、铜铁器、漆器等共69件，又有货币121枚，其中货泉116枚，五铢3枚，剪边货泉2枚。
下了墓道首先接触的便是拱�恍文姑派戏讲懈�4.25米、宽2.1米的门楼。门楼上方即见多层砖雕垒积而上，各种文化符号错落有致地层积在一起，令人过目难忘。
底层中间两块砖画门户般竖立，画面中各画一站立虎头铺首之上的朱雀，一如后世门神。而“门神”左右两阙各刻“生物”二种——在前者为牛首人身、居后者为鸡首人身。
更令人难忘的是第三层中央的托梁力士，这个左右各一龙首（也很像鳄鱼）相对的力士形象被置于墓门中央的现实仿佛昭告着它与希腊神话中的Altas之间的渊源。
弯身经甬道跨入前室环顾，映入眼帘的先是L型盗洞，解说员饶有兴致地解释此盗洞者当为建墓工人之一方能将洞打在墓壁，否则稍有偏离或使墓室坍塌。门洞两侧共有五层壁画，主要表现墓主人家中牲畜兴旺的景象，除了鸡、牛、马、骆驼等家畜之外，令人记忆深刻的是身材低矮的守门犬，脊背拱起，似在认真保卫墓室的安全。
前室壁画砖主要表现墓主人的家居生活，有狩猎、采桑、耕地、杀猪等场景，笔墨准确凝练，鲜活地勾勒了当时的田园生活。
中室四壁仍分布有五层砖壁画，内容以反映墓主人生前的宴居生活为主。左侧为女主人享用食物（烤肉）的场景，二层、三层、四层皆见两个仆人立捧肉盆的砖画，又有蚕茧、扶桑、丝绸等与劳作相关的场景。右侧四层画砖则为男主人享受肉食，最引吾辈兴趣的当然是底层第二块砖画即二人奏乐，左抱阮咸、琵琶的乐人与右持竖笛的乐人相对合奏。解说员对此砖解读甚久，包括介绍“九节尺八”这一前人学者给予乐器的命名。
听解说员提到文物命名，不由想起早年陇菲先生一篇谈文物图像命名的文章里写的“九华扇”，此扇俗名“便面”，如曹植《九华扇赋·序》所称其制“不方不圆”。我因想起来陇菲先生似曾举此间砖画为例因而四下找寻，果然在第三层及拱门右侧分别找见一例便面。虽然不能说为这个无碑的墓地找到多少时代信息，但确因砖画与曹植文赋的吻合感到些许的虽不中亦不远矣的代入感。
后室为拱�唤峁梗�左右皆为结构素砖，唯南壁有四层砖画，多为左右对称的抽象图案。结合前、中室的已见砖画，知其分别为漆奁、绢帛、蚕茧等，反映了墓主人富足的生活。
傍晚抵敦煌。稍事休整即开讨论会，大家就各自所见分享思感，首先仍就前一日分享阅读的墓群早期的发掘报告中将墓群断代为汉代的依据进行探讨，并充分议论官方现将其定为魏晋墓的理由。队友们分别从自己的视角提出各自的看法，比如有人根据东汉末年曹操禁碑的历史事实认为只能晚于汉代，有人认为从艺术风格看应该是魏晋的感觉。随后大家又就墓中的早期中西文化交流元素进行讨论，有一位队员提出整个墓葬未见丝毫佛教的文化元素的观点因而可将其中的某些文化符号视为地中海文明与河西文明的交流，比如将设立在墓门上方的托梁力士这种“托举世界”的精神性与希腊神话中的Altas的雷同，并提出这种早于佛教出现于河西的力士有可能影响到佛教中力士的猜想。这种观点得到大多数队友的驳斥，有的认为曾侯乙墓出土的编钟便有托举��的仆人形象，也有的认为这种偶然的暗合无法判断它与佛教中力士形象的先后，也有一些观点认为在面对相同的文化内容不能随便倾向于外来而轻视中华文明的创造性，这些驳斥没有说服争论的始作俑者，他以抽象的精神与具体的形象难以同时重叠于异文化提醒大家注意托梁力士在墓室中的中心位置以及精神意义，并以墓群中其它墓室砖壁画上的竖箜篌为例说明彼时存在亚欧文明的交互并无。刚与大家会合的团队新成员、北京大学人类学博士孙静虽然没有一同参加魏晋墓的考察，但仍参加了整场讨论会。她与大家分享了两种与争论相关的人类学理论，提到莫斯的“混融”理论，包括拉铁摩尔认为交界地带的文化特别具有活力，文化“混融”发展到后期已经上升为一种人观的理论，而不仅仅是文明间的接触。但另一种理论则是文化本质主义的，这部分观点首先假设文化是一个自我封闭的整体，认为文化有可能在不同地区独立发展。
争论异常热烈，讨论会持续到大家体力不支而散，使原本约好的开完会看莫高窟的星空成为空想。
图/文：温和，壁画图片来自卢冬《地下画廊——河西走廊出图笔画彩绘砖》（甘肃人民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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