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本冶教授《民族音乐学理论与方法》（三）――第七堂课一个世界，或什么都没有：一些不合潮流的、但却是音乐学中所确当的反省

作者：发布时间：2009-07-08

第七堂课　　

“一个世界，或什么都没有：一些不合潮流的、但却是音乐学中所确当的反省”　　

Ringer, Alexander. 1991. “One World or None? Untimely Reflections on a Timely Musicological Question.” In Nettl and Bohlman, eds., Comparative Musicology and Anthropology of Music: Essays on the History of Ethnomusicology. 　Chicago　: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87-198】　　

主讲：徐欣　　

文章结构　　

学科史：Fetis、Ellis----二战期间　　
二战后的美国音乐学　　
比较音乐学　　
客观性　　
统一的学科

一、学科史简要回顾　　

先驱：“new method of classifying the human races according to their musical systems” by Francois Fetis 1870　　

决定性的推动力：“the musical scales of various nations” by Alexander Ellis，scientific discipline：并使得比较音乐学在后来的实践中成为学科基础。作者评价道，艾利斯作为比较音乐学之父，关注音乐系统而不是音乐产品，并未强调将音乐作为文化现象----这导致了后来的民族音乐学产生了人类学“偏向”（bias）。从一开始，作者就表现出对学科早期比较音乐学时期所做工作的肯定，以及对当下美国人类学倾向的批评，表达出回归学科早期方法论的愿望。　　

二、二战后的美国音乐学　　

二战期间，音乐学活动的中心转向美国，年轻的美国人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于是，他们将equality等同于sameness，忽略了每种文化自身在美学和社会领域独特的价值。　　
Race种族-Ethnicity族裔:术语的改变反映了历史与意识形态环境的改变。 Fetis 使用的Race一词并无偏见；而当时的美国人则用“有色人种”等来称呼；现在，使用Ethnicity来表达积极的文化价值观。　　
作者随后表达了不满：无论知识和符号惯例如何在不同的时间和情况下改变，社会实体和音乐都是不同的概念。我们越将音乐看作是文化中固有的一部分，就越不关注音乐分析，而这恰恰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是什么使得使得这种音乐文化与其他不同，以及音乐文化间的亲缘关系。　　
作者由此展开对比较音乐学的评价：失去了必要的比较基础，我们便无法获得文化中的特殊性；　　
1959，Curt Sachs，虽然他认为比较音乐学这个术语应该被摒弃，但也不否认所有的科学都由其本质的不同而实际上进行着比较。但作者也说，比较音乐学的理论基础有着欧洲中心主义的观念。　　
对比较音乐学的态度：民族音乐学欠比较音乐学一个人情。这意味着我们要客观的看待比较音乐学的学术价值。　　
接着，作者指出，所有以ology结尾的单词都源自欧洲中心主义：古希腊----中世纪----欧洲基督教。引证阿拉伯学者对中东音乐研究的例子来说明理性的对西方理论进行应用，从而去面对科学主义的挑战，对任何一个音乐现象来说都是必需的。当时（1932年）的阿拉伯学者认为这是非西方学者重拾自信的绝好机会，也可以使古老的文明重获生机。【作者在这里认为，运用西方理论进行文化研究有其合理性，因为他所倡导的比较的方法就是一种“理性”与“严格”的西方理论】

学科的学术来源：殖民、战争、民族主义、浪漫主义　　

殖民主义对学科的影响：过去的那些探险者们，从很多陌生的土地上所采集到了零散但是有价值的音乐资料，我们严谨而又学术性的学科之根是与传播、殖民、开发交织在一起的。　　
举中国的鸦片交易为例：由于非常渴望了解这个神秘的王朝，英国政府发起了鸦片贸易，并宣称这不仅仅是基于经济和政治上、同时也是军事、知识、文化和社会信息的获取。一位在中国几乎度过一生的传教士Pere Amior收集了大量音乐资料，这些资料经过记录与记谱，在20世纪时成为了一位名叫Paul Hindemith的研究的主要来源。　　
因此，作者认为，殖民主义对于非西方音乐有兴趣的人做出了极大贡献，并激发了许多严肃的研究。如Japp Kunst对于印度尼西亚爪哇音乐的研究；　　
战争也对音乐研究有所影响：土耳其对于东欧的渗透引发西方开始关注富有“异域情调”的音乐；美国印第安战争的直接后果就是Theodore Baker1976年对于美国本土音乐的研究；Walter Wiora在纳粹占领欧洲期间对受德国人所雇，对Freiburg的民歌进行了收集；但作者也说，没什么必要再举出更多的例子，来支持暴力与战争不仅对科学与工业有利，同时也对理解文化有利，这是非常讽刺的。　　
历史音乐学从最一开始也受到了来自非音乐因素的影响----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狭义的民族观念和大国沙文主义也影响到了民族音乐学，这都是比较危险的。

客观性　　

作者对我们经常会讨论的客观性问题做了论述：客观性是所有科学的基础要素，但一旦论与于人类有关之事，客观是最让人难以捉摸的，是一种虚构，但人们还是要坚持所谓的客观来维持学科的合法性。田野工作中，考察者所谓的客观是一种冒险；参与观察者则在参与事件的时候无法避免其主观性，尽管他们应该“客观”的去分析和观察。　　
简而言之，偏见在一切人种、宗教、历史阶段都会存在。但偏见也会在科学研究中起积极作用，如早期的德国音乐学在民族主义的偏见当中产生了各种资料、理论、和思想。

比较音乐学　　

对于比较音乐学诗意的评价：因为西方的概念和方法总是在西方的环境中被检验，因此十九世纪的音乐学出发去寻找未知的海岸的时候，总是去寻找那些与其本土文化相似的航灯。这些不可或缺的原动力的光芒随着旅程的增加越来越弱，那些从前未知的他者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通过研究留下的一些线索和错误都是有用的。比较的方法从未失去过其内在价值。通过合理的发展与应用，可以获得更多的客观以及对于主观性的正确理解。

比较音乐学与客观性　　

比较音乐学对于特定音乐的第一层面的分析研究与个体音乐文化有着极大兴趣。因此没有人会愿意诋毁这些年比较音乐学的成就，尤其是美国。　　
比较音乐学的相对客观性体现在：比较的潜在结果依靠的是有用单位的品质和数量，它把音乐作为音乐来研究，它将旋律、节奏、声音的技艺和乐器的形制作为人类普遍性来考虑，十九世纪的音乐学喜欢进行系统化的研究，希望最终在普遍法则和文化特殊性之间找到最有意义的区别。

最初的问题：音乐是什么？　　

作者接着引用Stumpf、Abraham、Hornbostel的话来说明：比较语言学为比较音乐学提供了基础；比较的方法“是追寻知识的首要工具”；“所有系统化与理论都依赖于比较”，这是一种“普遍的、并不特殊的方法”。在没有找到一个工具去评价世界上高度发展的多样化音乐实践的情况下，我们怎么可能去找到一个“最初的问题：音乐是什么”的答案呢？　　
Hornbostel八十多年前提出的这个“比较音乐学在未来需要面对”的“最初的问题”似乎已经过时了。现在，至少在美国，没有人会被Hornbostel提出过的这个“重要问题” 困扰。语言学领域在采用比较的方法上有了新的发展，音乐学却完全相反。现在有多少人还会因为想知道“什么是音乐”而去进行研究？如此重要的论题却无法激起年轻人的热情，在我们积极的学术环境中，这些年轻人更多的是被“训练”，而不是被“教育”。言语中能感到作者的讽刺、批判，以及无奈。　　
作者对比较方法的重被重视提出希望：比较的固有价值在“世界音乐”、“男人和他们的音乐”、“世界人民的音乐”这样的标签之下应该再一次得到认同。　　
作者在这一段对竞争所带来的学术负面影响提出批评，从长远考虑，这对知识并无益处，只会导致学术上盲目的短期收获以及自我欺骗。作者随后讨论了科技带给学科的诸多便利，比如录音机、自动记谱仪，都是艾利斯和霍恩波斯特尔当时所没有的东西，而电脑芯片在1935年只是一个概念。但并不能因此抹杀人类学方法（主要是指田野工作）的功绩；同样，如果没有“音乐的音乐学”，人类学也将是营养不良的。作者在这里，终于回应了文章的主题，即我们需要的是一个统一的学科。　　
作者在最后希望，可以给比较音乐学一个崭新的机会，去最大限度，最好的体现“客观性”。我们在一个更为客观的环境中充满自信的进行着我们的游戏，警惕我们的局限性，从而带来对人类及其接触的音乐的更好理解。

小结　　

作者的这篇文章基于对美国人类学倾向的民族音乐学研究的不满，提出回归比较的方法来对音乐本身分析，这样才能更加接近我们一直所追求的“客观性”。

课堂讨论部分：　　

曹老师：Ringer在学界还是比较有影响的，跟Nettl差不多年纪，做过几个重要的学刊的主编。　　

吴艳：这篇文章在我们越来越明确音乐学倾向的研究的价值的时候，读完之后要注意的问题是比较方法和比较音乐学之间的关系，不能从字面上觉得二者相等，对学科发展史的认识使我们了解，我们对比较音乐学的批评都有哪些方面？不能又陷入比较=客观的偏激认识。　　

徐欣：作者不是说比较会获得绝对可观，而是说比较方法会比其他方法获得更多客观，因为比较建立在实物量化的分析之上。但是同时面临的问题是，在收集资料时，会不会有主观选择？分析时会不会有主观取舍？这都是很难避免的，所以作者最后只能说，我们会尽可能的获得一种客观，因为我们持续的对客观做一种追寻。　　

齐江：科学性只是一种追求，但真正的科学性很难达到。这篇文章主要是对人类学偏向的弊端的反思，试图陈述比较音乐学的方法并不是完全过时。当时的比较音乐学受到了进化论的影响，凡是新的就是好的，这是需要反思的。　　

徐欣：但是是不是我们想追寻客观，想回归音乐学倾向的方法，就一定要以比较为工具来达到我们的目的？比较音乐学时期我们关注音乐，作者希图重新唤起学界对音乐本身的关注，但他所提倡的比较方法是不是去关注音乐的唯一的方法？　　

齐江：也不是光用比较的方法。　　

潘妍娜：比较的工具是一个所有学科都可以使用的，不能限定在音乐学方法或者人类学方法。比较是获得可观的重要方法。　　

齐江：比较音乐学的宏旨是想建立人类历史发展的链条，试图划分低级到高级的阶段，把欧洲音乐放在链条的最顶端，这个宏大的目标建立在偏见的基础上，但是具体操作时，做了很多事情和方法是值得我们继续的，并不过时。我们要一分为二，辩证整体的去看。　　

潘妍娜：刚刚提到race和ethnicity，文章中说后者比前者有进步性，但ethno这个词本身即带有殖民性，受到批判，ethnicity不是一样吗？　　

曹老师：这个词稍微中性一点。race明确区分你和我的差异，ethnicity是种族性。文章中没有说ethnicity先进，而是在说，当有美国在批评欧洲的时候，包括她使用race这个概念的时候，美国其实更糟糕，将黑人称为negroes。　　

在上世纪80年代，有很多美国学者就已经开始反思，他们的学科从何而来？与学术传统有什么关系？收录这篇文章的论文集《比较音乐学和音乐的人类学》就在探讨这个问题，2000年以后Nettl的一些文章也在提这个问题。这里面的问题是什么是比较音乐学？它作为一个子学科，是音乐学属性的，这一概念来自阿德勒的音乐学划分。阿德勒的音乐学构图是根据当时欧洲已有对音乐的研究所做的总结，表明了音乐学的宏观目的是对音乐整体规律的认知。因此比较音乐学也是朝着对世界各种音乐体系以及宇宙法则探究的方向建树其研究的。这是在音乐学的、整体目标之下的，比较与不比较根本不是其中的要点。　　

刚才大家的讨论有点混淆，我们应该就3个层次来看比较音乐学：比较音乐学的研究切入点是音乐形态；它采用的方法是比较；它研究的思维基础是当时的“进化论”。　　

北美学者对比较音乐学有误解，认为比较音乐学就是比较，因此才有人会批评，其他学科都有比较，所以用“比较”来定名学科是不确当的。从Ringer的这篇文中我们可以看到也有一些北美学者在回顾学科的历史时，觉得有必要平反和纠正北美对欧洲比较音乐学的误解和误导。文章的题目就表示，如果不是一个学科，我们就什么也不是。真如Bolhman说，学科的发展是一个历史延续的整体，而不是一个个分裂的阶段。　　

齐江：我们能看到的民族音乐学的文献主要是英文的，这就是一个局限。我自己就想看一点德文的，日文的。但语言关没过。一门外语确实不够。德奥那边还用比较音乐学这个学科名称（德文）。　　

曹老师：虽然语言上有局限，但自己要想办法获得资料，比如ICTM一年有四期通讯，里面有很多关于欧洲学界学术进展的报道。　　

邹婧：比较音乐学我在做硕士论文的时候有点体会，比较的方法对我们现在是否还有用？我所研究的一份录音的特点，除了音频之外还有附带的笔录资料，里面有两个内容，包括种族、父母是哪里人，父母到哪里去旅游等，信息很全面；还有录制者本人，什么机器，很详细。在当时实证主义的方法下，必然会关注到这些问题。以前萧老师学生做的硕士论文，曾把这个档案跟艺术研究院做过的档案相比，详细程度差很大。现在我们也远远没做到1909年的程度。我们要对历史反思，能为我们现在带来什么？　　

曹老师：这也证明，他们的研究并没有脱离文化，美国学界对比较音乐学的不少批判是有扭曲的。谢谢邹婧的分享！　　

齐江：音乐不可能真空，无论研究中以哪个学科的姿态出现，必然是涉及到文化，因此音乐与文化的两分是一个假象，不存在。　　

曹老师对文章的点评：　　

【Ringer的这篇文章的主旨是在音乐学的历史框架中重估民族音乐学的属性和定位。作者为欧洲比较音乐学的贡献做了肯定和平反，对北美民族音乐学学界中“音乐学、人类学”的两分给以了较为严厉的批评，指出了北美学界的不少弊病和偏见，并表达了学科需要回归其音乐学正轨的声音（民族音乐学与(比较)音乐学实为一体的看法----“one world”）。作者说，尽管他的反省可能是不合潮流的（“untimely reflections”），但站在探究历史真相的角度，却是合时的和必须的（“timely”）。】　　

文章的结构：　　

1. Historical Framework学科的历史概览　　

Early Foundation 早期基础　　

Fetis　　

Ellis　　

W.W.II 二战　　

　　　　Europe/Germany 　　USA　　　　

欧洲德国 ----------------------------- 美国　　

2. Ethnomusicology in the 　　USA　　　　

l Problematic sentiments and biases in American ethnomusicology　　

l Contributions of early European scholarship　　

l Roots of the discipline (western in origin, missionary, colonialism, wars, nationalism, romanticism) 　　

l Objectivity is a myth (fieldwork, universals)　　

l Contributions of comparative musicology　　

l Crisis in the discipline　　

l Back on track: a united rather than a divided discipline　　

以下是曹老师希望同学在文章中注意的地方：　　

Historical Framework Early foundation早期基础　　

l p. 187

【注意Ringer的用词：“…comparative musicology had focused on musical systems…in striking contrast to the stress on music as a cultural phenomenon which became the hallmark of ethnomusicology with its strong anthropological bias….” “bias”具有“偏见或偏执”之意，显示了Ringer并不赞同美国民族音乐学过于倾倒人类学的发展。】　　

Ethnomusicology in the 　　USA　　 Problematic sentiments and biases in American ethnomusicology　　

l p. 187

【注意段落中的“young Americans were anxious to contribute” 年青的（羽毛未干）美国民族音乐学学者为了急于建功；“confuse equality with sameness”（误读文化相对论）把 “平等”等同“一样”；“focus on the ‘social’ and rejected all hierarchical value systems”把焦点放在社会（文化），却藐视所有审美层次的价值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