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音乐学院中国仪式音乐研究中心首届“大音讲堂”综述《宗教学与仪式研究》

作者:发布时间:2008-11-18

 上海音乐学院中国仪式音乐研究中心首届“大音讲堂”综述

20081114在上海音乐学院教学楼中楼602教室,举行了上海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上海音乐学院“中国仪式音乐研究中心”首届“大音讲堂”。“大音讲堂”邀请了香港中文大学文化及宗教研究系主任、道教文化研究中心黎志添教授和北京大学人类学专家王铭铭教授做了题名为《宗教学与仪式研究》和《人类学中的仪式研究》两场学术讲座,并于1115与师生共同参与了圆桌讨论会。

以下是第一场讲座的综述:

 

论题: 《宗教学与仪式研究》

主讲人:黎志添教授(香港中文大学)

主持人:曹本冶教授

时间:200811141000

地点:上海音乐学院新教学楼中楼602

参与老师:曹本冶教授(上海音乐学院)、萧梅">萧梅教授(上海音乐学院)、汤亚汀">汤亚汀教授(上海音乐学院)、王铭铭教授(北京大学)、杨民康">杨民康教授(中央音乐学院)、臧艺兵教授(华中师范大学)、刘桂腾研究员、齐琨博士(中国艺术研究院)、杨晓博士(四川音乐学院),邹彦博士(上海音乐学院)等,

参与学生:上海音乐学院博、硕、本科学生及中央音乐学院部分研究生

综述人:邹婧

曹本冶教授开场白:民族音乐学的学科属性是音乐学。民族音乐学对“仪式中音声”研究的切入点是音声(包括音乐的声音),主旨是了解音声的结构,它在仪式的展现中是怎么样被运用的,以及它在此环境之中的信仰内涵。即是,我们的研究要解决的是音声的问题:是什么?是如何运用的?是如何被接收的?方法学的取向是从点扩撒到圈、再汇聚到点。

 

(曹本冶教授主持)

民族音乐学视其研究对象为“文化中的音乐”。这里,“点”到“圈”、再回到“点”可以视为是,学科的核心音乐学定位(“点”),学科的外向扩撒以致与其他同样是研究“人”的人文社科学科交叉(“圈”),最终要解决的是音乐的问题(再回到“点”)。今天,我们第一届的大音讲堂,邀请了宗教学和人类学界的两位资深学者来与我们交流他们对仪式研究的经验和见解,是从“点”向“圈”的扩撒。我相信在场的各位都将能从他们的演讲之中得到启发。

 

讲座分为四个部分

第一部分:前言。教授在开篇就指出在西方社会,宗教学是一门发展成熟的独立学科,已经在诸多领域范围内建立了具有说服力的理论和研究方法。宗教研究的目的是要理解人类复杂的经验和行为,宗教的影响一直存在于人类政治、文化、社会及精神心理各种范围,我们甚至可以称呼人类是一群“宗教人”。本次讲座的出发点是西方宗教学大师伊利亚德的理论。伊利亚德认为宗教与其他文化形式有别,宗教自有它独立、自主和整全的意义结构,所谓的宗教的核心部分是指宗教信仰者预期所相信的神灵感通相遇的一种经验关系。

在研究方法上,伊利亚德指出宗教信仰者与神圣相遇经验的表达往往是通过“象征语言”等形式而保存下来。从教学看“仪式研究”最重要的部分,即是有关宗教经验与仪式中信仰者与宗教象征之间的意义相关部分。仪式研究是宗教学的主要但却又是十分困难的研究范围。研究宗教仪式的困难之处在于它所表达的语言不单只是为了或仅是对应它的宗教信仰者而已,并且仪式的表达跟神学思想或宗教经典最大不同之处是仪式语言完全是属于象征性语言,因此,它首先不是在理想概念的水平上为信仰者及研究者传递其仪式意义。如此,由宗教信仰群体以外的研究者去理解和分析宗教仪式的意义是否可能成就的工作呢?

第二部分:宗教学与宗教经验。宗教学的研究起点是认识到宗教是人类历史的一种独特文化现象。宗教学者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呈现及解释宗教与其他文化现象的不同之处,以此揭示宗教这一文化现象的独特性。但是宗教学的任务绝不是要对宗教信仰者所持的“真理宣言”做出任何评价或判断,其本身的丰富性已经值得我们去探索和研究。作为一门研究人类宗教现象、行为和经验的专门学科,宗教学必须是要把宗教内部的核心部分放在首要或内在层次来进行理解。依据伊利亚德之言,“宗教学有它所属于自己范畴的表现模式,及特有的内在意义世界”,其意思是要指出宗教学必须建立在自身研究宗教的独特性之上。

十九世纪末西方宗教理论主要受到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影响,以致于把研究宗教的进路说成是要以理性的概念来分析和说明在宗教信仰世界里看似“无理性”或“非理性的”行为和经验。对宗教学而言,它的最大任务是要尽最大努力去理解宗教经验中的“非理性”内容,但又不会发生像理性主义模式的宗教研究讲属于宗教最重要的部分去掉而不述,并且同时又能在“神论”的论述以外寻找属于宗教学的学科语言。宗教学明白从宗教信仰者自身的经验来说,宗教经验往往表现于人类日常理性意识所不能直接明白的事件。因此,若要把宗教研究完全归结到理性的成因与概念,那必然要假设宗教现象里“无理性”或“非理性”的部分是没有意义的,甚至认为宗教属于虚假性的幻象。

把科学理性作为理解宗教的最终判断标准所造成的问题是:这些研究如果不是错误理解宗教内部的核心部分,就只能触及到宗教的外部功能。因此,这些研究完全摸不到宗教者本身内在而深刻的经验部分及其看似非理性的“理性结构”,结果,宗教经验与宗教行为所包含的意义和指涉就无可避免地被一些理论掉进世俗性的层面里去理解。

宗教最重要的部分不在于它的理性表达部分,而是那份属于一种特殊性质个人内在性的感受体验。宗教学承认宗教文化的独特性在于宗教信仰者与其膜拜神灵之间的真实经验。宗教文化所具有的不同特质源于宗教信仰者在其心灵世界及祭祀仪式里所接触到的独特经验。伊利亚德经常提醒我们以下一个宗教学的要点:宗教独立、自主和整全的意义结构乃源于人类经验深处所碰到的与“神圣”相遇的宗教经验,以及由此而衍生的各种延伸意义。在种种不同的宗教经验里,由人与神圣相遇而筑起的生命价值不仅停留在个人历史层面的意义,而是反映着宗教信仰者所持守的一份与自然一起建立的具有整体性和永恒性的生命模式。这是一种重新通向神圣世界、返本归根、天人合一之旅。

 

(黎志添教授)

三:宗教经验在仪式研究的位置。仪式研究是宗教研究不可或缺的主要范围。宗教仪式的独特性在于它所依靠的象征性语言和符号,以及在此符号体系上承载的丰富的神话故事和严谨的仪式表演。但是,宗教仪式所指涉的意义和对象基本上是面向宗教信仰者而已。宗教仪式不单为宗教信仰者揭示所意指的神圣事物的意义,并且对他们来说仪式的象征意义就是具有终极性的目的、是灵验的、是实在的。由此我们可以提出一个问题:由宗教信仰群体以外的研究者去理解和诠释宗教信仰传统是属于什么性质的研究活动?由宗教信仰群体以外的研究者去理解和诠释宗教仪式的显圣意义又是否是可能的工作?这是什么样的诠释事件?并且会否在研究者诠释过后,将原来宗教信仰者所相信的宗教仪式中显现的神圣意义给抹掉?

首先,对研究者来说,我们必须要接受任何宗教经验的表达形式,包括仪式、经典、唱赞和神学等,都是以它特殊的语言、文字、象征、形式、体裁和结构来揭示其内在特殊的宗教经验和意义。因此,无论哪一种宗教传统的仪式,它的特殊表达形式都必然构成研究者在理解和诠释宗教仪式时所必要接受的客观界限和限制。当然,与宗教信仰者相比较,研究者在进行仪式研究时,还必须讲求严谨和深度的描述、分析和说明。我们认识任何仪式意义的诠释和重构都必先要接受被仪式本身的“客观性”来检视和印证,包括仪式的结构、形式及仪式的历史发展。

除了需要把握仪式本身特殊的语言、文字、象征、形式、体裁和结构之外,宗教学一直强调的宗教经验又是怎样在仪式研究中起着意义诠释的作用呢?我们认为宗教学对仪式研究的贡献在于指出仪式对信仰者来说是介于他们揭示出一个具有开放性和转化性的意义世界。

根据宗教学的解释,仪式之会产生意义必须发生在信仰者自身所获得的一直独特的宗教经验。宗教仪式所蕴含的开揭性力量,是表现在参拜者体验到神圣事物如何借以仪式致使他们对神灵产生膜拜、入迷、敬畏、惊悚的反应。

宗教学承认任何形式的宗教经验都必先牵涉个人的内心情感,但是因为没有人能够直接进入别人的内心经验世界,那么宗教学如何解决宗教经验可以成为宗教学者研究对象的问题?显圣的宗教经验及由此而产生的仪式意义如何在仪式研究中得到明白?

伊利亚德指出宗教信仰者与神圣相遇的经验表达往往是通过象征性语言保存下来,并且正是因为通过这种符号媒体,个人或者群体的宗教经验获得了一种客观存在的形式。仪式正好是最好的例子盛载着无数信仰者与神圣相遇的经验。宗教学者须要以同情心地理解态度,从仪式经验者的信仰世界出发,对仪式里所包含的宗教象征意义进行深度诠释。一方面,宗教学者可以从借着仪式诠释过程中再展现信仰者如何在仪式里再次找到与象征世界背后所涉的终极本体的融合经验;另一方面,宗教学者还可以借着诠释仪式里所包含的神圣世界,去明白信仰者如何在仪式的神圣世界黎建构出一种对世界和生命的宗教价值观点,以及把握到信仰者是如何依靠这些宗教价值使得他们在平凡的世界生活里建立起富有神圣意义的生命态度。正如伊利亚德所说:“宗教象征不仅揭示终极本体的结构或存在的向度,同时它亦提供人类在‘在历史上’生存的一个意义”。

因此,伊利亚德在宗教研究方法正是从宗教经验延伸到宗教象征、神话和仪式,作为理解宗教内部的核心部分,然后再由仪式、神话和象征的诠释过程中,揭示出信仰者对世界和生命建立起来的真实意义。这种宗教学的研究方法正是可以结合了仪式的两个部分,即是仪式参与者的宗教经验与仪式空间的意义生产。总括来说,伊利亚德认为宗教学者的任务,就是站在信仰者的经验世界,以同情理解的态度,去明白和揭示宗教仪式如何蕴藏着信仰者在神圣经验里所获得的对自身和世界的终极意义和转化的希望。

 

曹本冶教授总结:非常感谢黎教授给了我们对宗教学有关仪式、神圣、信仰等概念的很清晰的解释。我想,对于民族音乐学仪式中的音声(或仪式音乐)的研究来说,教授的所说,与我们的仪式中音声的研究有不少的共通之处。比如,刚才教授说,“宗教是人类历史的一种独特文化现象”,因此,宗教学的主要任务是呈现及解释宗教与其他文化现象的不同之处。这里,如果把“宗教”一词换成“音乐”或仪式中的音声,也是如此。

师生提问:

徐欣:我有个小问题,您说到您的研究是受宗教学芝加哥学派的影响,我想问一下这个宗教学派和其他宗教学派有什么区别,特点是在什么地方?

黎:这是我说的第一层次的研究方法,就是把宗教研究放在宗教经验作为宗教理解的第一层面,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会把宗教学放在非宗教的层面上理解那就不是宗教学了。这是芝加哥学派的,也是首要的。

陈超:我想问一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您刚才所讲到的,宗教学通过仪式、仪式的信仰者建构了他自己所想象的世界,这是不是也属于宗教的经验层次的东西?

黎:对,但是我们要明白,我在这个报告里面也提到,任何人也不能进到一个人的经验世界里面,所以一方面要放在第一层次来理解。但是也要明白,经验的表达,尤其是在宗教的范围当中,是通过象征性的语言表达出来,所以我的逻辑关系是这样。这是在宗教的世界里面,尤其是仪式的世界里面,仪式的象征语言隐藏了信仰者的宗教经验。这也是宗教学学科的基本资料是信仰者的,他通过信仰者的信仰语言来表达他们的经验世界,所以这个学科是科学的,是人作为动物的极限能够保存我们的思维世界。但是当我们的信仰经验表达出来的时候,表达的形式在宗教的域限里面,要明白不是通过日常的语言表达出来,不明白的话会说成迷信、非理性的。本身这个宗教的语言表达是建立在日常的、现实的语言以外的语言表达的媒体,这是象征性的语言,因为他的语言的对象是建立在信仰者和他的神灵的崇拜的对象里面,所以语言的指向不是指向一个物质的世界,是指向一个世间以外的世界,对他来说是真实的神灵的指向的世界。所以我们要明白宗教的语言的特别性在于宗教语言建立的信仰者给他所信仰的神灵的膜拜关系的层次下来表达,这个象征性的语言指向再用学术性的语言来表达就是“想象性的世界”。

杨民康教授:能不能请黎教授再进一步讲讲这种象征性语言同宗教音乐的关系?就是宗教性音乐是否能包括在象征性语言当中?

黎:这个老师是专家。我觉得从我道教仪式的研究来看,道教音乐不能只是乐谱的研究,因为他的仪式的音乐和神灵的世界是有关系的,所以音乐的宗教性是很强的。我听道堂里面的仪式音乐的宗教性是很强的,我的基本的训练是宗教学的,音乐里面宗教的感情跟听中乐团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宗教学有一个很重要的是,只知道一个宗教是不懂宗教,所以宗教学是比较宗教。去天主教的音乐世界,我也感受到音乐的宗教性在里面,所以我想说仪式音乐里面的宗教经验是很清楚的,不能分开的。但是怎么把里面的这一部分加到你们的仪式音乐研究应用的部分,是各位同学要考虑的。

刘桂腾老师:针对教授提出的象征性的语言我提一个问题,您认为象征性语言是仪式表达的思想,仪式语言是象征性语言,那么往下您谈到的一个观点是它首先不是在理性概念的水平上。那么从研究者的角度提出来,就是传递仪式的意义。由此宗教信仰者以外的研究者去理解和分析宗教仪式的意义是否可能成立,这也是我们在研究中的困惑。但是我现在感到失望,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作为宗教信仰者以外的研究者往下的继续工作的前途。再进一步说,就中国的音乐学界来说,或者是民族音乐学界,大多数研究者的宗教信仰者以外的研究者,即所谓的“局外人”,那么这种缺陷以您来说怎么样才能得到弥补?我们怎么解决,您有什么建议

黎:我刚才说的,首先要明白我们的出发点是研究者,这个自觉性很重要。没有这个自觉,进到仪式的对象就会失去研究的观点。但是我也提到同情地理解,你要从信仰者的经验世界出发,投入到信仰者的经验世界,尝试去明白他去想什么东西。这不完全是你,你要完全明白你的对象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当我们研究者的工作站在同情地理解上的位置的时候,你慢慢跟你研究的世界有感通。这个很重要,情感是要培养的。但是回到第一点,我们不能说我们的研究成果是信仰者的世界。这是两码事,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是我们通过我们的研究来尝试表达我们的研究对象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所以学者要有谦虚的态度,我们的研究对象是我们喜欢的,我们愿意来表达他的世界,但是要知道我们写作出来的东西是我们自己的理解,不能说信仰者本身如此。

曹本冶教授:这个实际上是学科或者是学者对自己学科研究中的关键困难应该有的认识和反省,这个反省就是,既然宗教学的一手资料来自当事人的信仰经验,而信仰经验是信从者脑子里面的东西,我们怎么能知道呢?对局外人研究者来说,这个问题一定要想。当我们明白两者之间差距的不可避免,接下来就要去想怎么样才能减少这个差距。这使我联想到,任何历史的描述都不是历史本身。

黎:对,这个不单是在宗教学,在历史学也一样,历史学的成果不能代表这就是历史的真实。我们只是对历史的诠释。但是你要知道我们说的不是乱讲的。有两个因素给我们学者一个客观的检查,第一就是学术的群体,学术的群体要认真去建立学科的学术性,第二个验证是你要知道你的研究对象本身是具有主体性的。仪式者和我说过,你不学习他的客观性的话,你还是作为一个门外汉去学。

臧艺兵教授:我想提涂尔干(Emile Durkheim)和莫斯(Marcel Mauss)在写《原始的分类》,提出了两个,一个是“科学的真理”,一个事“神话的真理”。这可能是近代阐释学、宗教学一个最基本的哲学基础,“科学真理”是所有数理实证的真理探索,用语言、符号,很多解释这样建立的一套逻辑话语称之为“神话真理”。所以我想很多宗教学意义上的建构这样一类的东西称之为“神话真理”,这些真理可能不在客观世界存在,但是他被人的意识,被人的话语建构以后,我们所有的人都看得见摸不着,但是我们在意识当中都认定这是一个事实,就是说我们去体验了神,我们谁也没有看见神,当时我们坐在一起都相信,我们相信神的人都相信神是存在的,但是不相信神的人认为神是不存在的,我想老师讲的东西和这个有一点关联。

黎:真理的讨论在宗教学里面也是一个很重大的课题,作为宗教研究者,我碰到的宗教信仰者跟他们的神灵的相通对他们来说是真实的,显灵、得道等对他们来说是真的。这是宗教的对象性问题,但是宗教学者不会把这个真理普遍化,说这放在另外的宗教群体里面是真的。所以作为一个学者,我要补充两点,就是信仰者的真理是我们研究的资料,我们要尊重他们,要接受他们,成为我们研究对象、诠释材料。但是真理的内容的世界的话,我们不会把它转移到另外的研究平台去验证是否有效。

萧梅教授:我问一个问题。您刚才所说的和我自己做的研究非常相关,我在做的是“music and trance”,也涉及到这样的问题。您刚才说道宗教学所做的对于宗教经验的同情,包括“深度描写”的方面,有仪式语言、功能、象征、经本、历史传承等等,但是我们即便是很深入地去了解到教内人的术语体系,挖掘这些东西出来,我们在转述的时候,还是会去追求我值逻辑中的句法结构,也就是理性的句法结构关系。这种理性的表达和所谓的“非理性”的情感之间,如何相吻合?您能否举出一些例子来说?如何去避免研究者自己的逻辑,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你能不能说说您刚才说的“religion experience”的体认,比如您自己研究当中的例子?

黎:老师希望能从抽象当中多一点例子。第一个问题是学者的语言和信仰者语言是不同的,我经常碰到这个问题,刚才大家也明白我是从宗教学的角度,尽量去贴近信仰者信仰的世界,但是我也没有完全明白我的研究著作不能代表信仰者的世界,我也常常碰到道教教内信仰者读到我的著作有不一样的东西出现。我的不是信仰的报告,是一个分析的报告,所以我的著作的语言是逻辑的语言。我作为学者,我对我的研究对象做了理解,然后通过我的理解按我的学习的专业来做分析,这是第二个层次,是专业,是学者的工作。在这里概念与概念的关系,论文主题的表达,结论怎么推出来,是第二个层次。作为学者,我们一方面要接受我们研究的成果,不能说我们已经达到信仰者的世界,但是我们尽量去理解。回答你的问题,我进入道场,仪式的时间,我们尽量听、跟道长谈话,尽量同情心地去理解道教的表达怎么样表达信仰的世界、仪式的世界。如果你有心的话,可以贴近其语言的世界。学科的训练不一样,我是宗教学的训练,我进入仪式里,我的心、我的脑袋跟道长的交流不会进入到人类学的世界(下午教授要讲的),不会去跟山川的居民,办事怎么样办,运作是怎么样运作。这不是我关心的东西,我要关心宗教的语言的世界,包括仪式的科本、仪式的语言。我们要明白我们的写作、研究是我们用第二个层次语言,是不是两种语言是不可相通的,是不会的。我们要知道好的成果有两个层次,第一个是深度的描述,第二个是分析,因为我们不是一个记者。

齐琨博士:我继续老师说的问题。我会注意到您说的宗教语言是超越日常的,我会理解非理性的内容更有吸引力,那么我想问的是当我们以理性的学术思维来理解宗教的非理性状态的时候,是不是有点用有限追寻无限?用有序理解无序?

黎:在宗教的仪式的世界里面,它吸引我的地方是他是整个人类世界想象的表现。这个世界是丰富的,无边无际的,它的对象是另外一个世界,宇宙的世界,神灵的世界。所以我们用有限的心灵去探寻无限的世界,但是我们作为一个学者为什么要从事理解,人的成长是一步一步对我们内在的世界和外在的世界进行理解,我们对自身的理解多一点。所以学者的学术承担是多一点对自身的理解,有限去理解无限。反过来说,作为研究者,你不一定要有宗教信仰,但是要有宗教的感情,知道世界上很多事是很多奥秘的东西。音乐世界也是这。

齐琨:我理解您说的用有限去理解无限是一个向往,但是用理性去理解非理性的话,会不会有一点南辕北辙?

黎:宗教的经验是建立在无限的世界里面,但是我们要知道宗教经验的表达是从无限的世界进入一个有限的世界,是用象征性的语言,还是一个语言,还是有一个客观的形式让我们去研究、去理解。所以我们碰到的也是一个有限的语言的世界。

萧梅教授:我还是很想通过你的例子来说明。我想问一个问题,你在从事宗教研究之前有过宗教体验吗?特别想分享您的经验。

黎:道教的神灵世界有一个感通,我自己有,我的同情感是很强烈的。但是之前也有,是基督教的。

曹本冶教授:刚才齐琨的问题我想插一句,我想这完全不是两码事。为什么呢?前一个非理性是一个现象的属性,后面的理性是一个研究者的方法,没有矛盾。

萧梅:非理性是在理性的逻辑中认为它非理性。

黎:符号是有限的,衣服、音乐都是有限的,但是它是个象征性的语言,我通过我的理解通向无限的世界,但是理解是放在有限的框架里面来表达。不要担心宗教研究没有方法,这是一步一步学习。

君(同学):您在强调宗教语言的重要性,我想问您说的这个语言同我们的这个仪式的音声是不是一个概念?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我们在研究当中认为音声会覆盖整个仪式的过程,说明理解音声在理解信仰者和神灵之间的重要性,那您作为一个宗教学者做研究是怎样克服这个困难的?

黎:关于语言的分类,我是这样的,有三种语言的概念:一是现实的语言,比如说日常的沟通就是现实的语言。这个语言是建立在目的性的、利益性的、计算性的现实上的语言。第二个是逻辑上的语言,数学的。第三是艺术的语言,包括音乐、文学、舞蹈、美术,是象征的语言。但是宗教学的宗教语言是一个想象性的语言,不同性在于指向神灵的象征性表达。宗教性语言建立在对象是有一个是神灵的世界。文学没有这个对象,艺术(不是宗教艺术)没有这个对象,美不需要体现一个世界。在我们人类文明有一块,是建立在语言的对象是建立在信仰者和神灵的膜拜的关系表达出来的经验上的,这个特殊性在这里。

刘红">刘红教授:我想说的一个问题是关于语言者的问题,和刘桂腾老师说的问题有点关系,他担心他丢掉他的饭碗。但是老师您在说第一个层次和第二个层次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第一层次是了解它、学习它,去做局内人的体验者,当然你不是那个经验者。第二个层次是发表语言了,我关心的是当你去发表语言的时候,你的身份“outsider”和“insider”的身份标准是不一样的,弄不好你就是在一个“outside”的角色说了“insider”的话,或者说在说“insider”的话用严谨的语言去深度描述。这样做宗教学的解释,在遇到一个具体现象的时候,我们是做音乐的,当这个音乐不是在我们经验之内去运用的时候我们如何站在我们用音乐的角度去看这个现象,这是个关键性的问题。

黎:其实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关于音乐语言,语言的区域性很强,怎么样通过你们对仪式音乐的研究尽量把这个区域性打开?

曹本冶教授:明天有一个圆桌讨论,可以把这个问题放在这里。

杨晓博士:老师我知道您对香港的“打醮”的仪式很有研究,所以我问您关于一个个案仪式现场的处理问题。我们知道“打醮”的仪式现场是一个众神必集的现场,现场不仅有道教,还有佛教的参与,甚至还有民间信仰的参与,甚至还有基督教徒的参与,所以说是一个大仪式,里面还有很多小的仪式在进行。那您是怎么处理这样一个复杂的现场?如果您所研究的对象是我所了解的道人的话,您怎么样看待处于同一现场的其他信仰的关系?

黎:在一个仪式空间里面不单有一个仪式的传统,尤其是中国的仪式,我常常用“复合性”来说,这是中国的宗教特性。西方是建立在“一神论”基础上,排他性很重,所以它的仪式空间,信徒的身份是很清楚的界定。香港新界的“打醮”很清楚,有道教的主体,通过道士、科本来做,但是他有儒家的传统,宗族的社会,道士是主角,还有一些主角是宗族的主角。现在我们用民间宗教其实也不好,不明白的东西就说是民间的东西,也是西方宗教学给我们不好的概念。有其他的神灵的崇拜的传统在里面,总括是“复合性”,这是第一点。二点是现在有些学者就说这里面什么都可以,有道有佛混在一起,但是现象是这样,但是分类是有的。没有道教训练的学生容易接受混在一起就不懂什么是道教,什么是佛教,不能说道教的事情在做佛教的事情。人类学的方法是很好,但是是在一个时间平面内,但是还有一方面要考虑到他的立体型和历时性。不能单单用平面的东西来说你已经认识了这个仪式的世界。但是仪式的学问很多的。

曹本冶教授:这使我想起一位学生对她所观察的如此一个“复合性”仪式的描述。她对这“复合性”做的描述是平面性的铺展,不分彼此。但是,我认为仪式的所谓“复合性”,在属性上应该仍然有它的核心层次的。

齐江:我想问宗教是否是一种纯粹的非理性现象?如果不是的话,怎么样看待其中的理性因素和非理性的因素?

黎:我想说理性和非理性要说明一点。宗教的象征性语言的非理性表达是一个生活世界以外的一个神灵的世界,这个非理性是指“非我们现实世界”可以明白的东西,所以你知道你是用现实世界的标准来看宗教的经验世界,所以你说非理性的。是相对你不能把握的东西,但是宗教里面不单单停留在经验里面。比如我们说道教的道经、科本的研究是为了仪式世界的表达,一方面我们是可以接触的,另外的理性是我说的第二个层次,比如“神学、教义”等等。因为宗教信仰者常常希望用理性的语言、逻辑的概念来表达其非理性的部分,所以这一部分是理性的部分。